按照怠老师的意见精修了，我觉得我又行了，所以在这里也发一份。

「今天，我偷听到医生小姐和我家人的谈话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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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抓住我搭在床沿上的手，凑近了过来，轻轻地在我的耳边低语。她淡金色的长卷发自然垂落到我的脖子上，淡淡的药膏清香混杂着某种不知名花儿的芬芳扑面而来。她恶作剧般在我耳边吹出的热气让我不禁有些脸红，心跳也略微有些加速。

然而，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感到有些紧张，甚至有些恐惧。每次从她的口中说出“医生”两个字的时候，她那明亮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便会黯淡下去，就像她那本应如繁星般灿烂却归于沉寂的生命一般。而我的心情，也同时会因她那虚弱而落寞的神情而沉入谷底。

但是，至少我应当控制住自己，绝对不能在她的面前将恐惧、悲伤与寂寞这些感情给表现出来……因为，她曾经说过，她喜欢看见我开心的样子。

「我猜，那是个好消息。」

我将渺茫的希望装点在我的表情之中，用力回握了她的手。

「猜错啦。」

不远处壁炉内的炉火跳动着，四散的火星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，为安静的冬日早晨添上了一份喧闹与温暖。前不久进入房间时，因为房间内有些冷，我就添加了一些柴火。我固然可以凭她的授意使唤她家中的仆人做这些事情，但我却并不想要那么做。

因为，无法为她分担任何痛苦的我，也只能够为她做到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了。

「她说，我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。」

我曾想过无数遍在她这么宣告的时候我应当说些什么，做些什么。但是，真正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，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，无法给出任何应有的回应。悲伤无言地在仍旧冰冷的空气中蔓延，直到她再一次出声，将这那苦涩的沉默打破。

「在你来之前，我一直在想——“一年”，到底是有多长呢？」

她的目光飘向了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起雾的窗子。窗外是卧病在床，无法自如地走动的她最熟悉，也最喜爱的景色，可那景色却因冬天的到来而被雾气与大雪隔断了。

「……我来就行。」

我一边制止想要起身的她，一边起身走到窗前，用双手抹去窗子上的水雾。

「谢谢。虽然我可以自己做这种小事，但是你总是那么敏锐，不会让我做。」

她朝着正在擦拭玻璃的我微笑。

窗外的庭院被大雪所覆盖。除了隐约可见的深绿色与石灰色以外，几乎看不到任何的东西。我记得，除了冬天以外的每个季节，窗外的庭院中都会被她家中的园艺师种满各种珍奇美丽的花朵。坐在床上的她总是会看着那满是生机的庭园，心怀喜悦地向我介绍那些她最喜欢地花儿，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
「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呢。有什么好事吗？」

重新坐到她的身边之后，她抚摸着我稍稍剪短了一些的头发，用温柔的语气询问我。

「……上次你说想要看我好好打扮之后的样子，我就稍微用心打扮了一下。嗯……好看吗？这条裙子和这些首饰都是你不久前送给我的，我很喜欢。」

她在胸前轻轻击掌，笑盈盈地看着我。

「哎呀，我忘了，你看我这记性。你好好打扮之后可真好看！」

「……真的吗？太好了！」

「说起来，我已经好久没有穿过那些衣服和首饰了。大概……以后也没有什么穿出去的机会了吧。看上去那些衣服很适合你，要不就……全都送给你吧？」

「琳！不要这么说……我们上次不还约好了，等到下一个春天，要一起去郊外的湖边一边写生一边野餐的吗？」

「……说的也是，我期待那个已经期待了好久啦。不过，我的那些东西，如果你喜欢的话，记得要和我说哦？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，我的心情似乎都好上了不少~」

「嗯！下次来的时候，我也会尽力打扮得好看一些的！」

我向她点点头。虽然我并不喜欢，也很不擅长打扮自己，但是如果能让她因此变得开心一些的话，我想我或许可以尝试一下。

「刚才说到哪了？啊，是“一年”有多长，是吧？」

「嗯。在我眼里，“一年”可是很长的哦？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。」

「是啊。一年很长，但是说不定也没有那么长……现在是冬天，窗外正下着大雪，漫天飞舞的雪花将一切都染上了独属于自身的纯白色……而那场大雪会渐渐停下，积雪也会在阳光之下消融……在那以后，干枯的树干上总有一天会长出嫩绿色的新叶，那时就到了我们所期待的那个春天……」

随着她不停地述说，她开始时不时停下做深呼吸，瘦削的脸庞似乎因为体力不支而显得愈加苍白。当她又一次长时间停顿的时候，我出声打断了她。

「琳，我们休息一会儿吧。」

「哎呀，只是说几句话而已，现在已经好多了。春天总是短暂的……日升月落，天气渐渐变得燥热，万物也慢慢生长繁茂。当窗外第一声微弱的蝉鸣响起，夏天便随之到来了……待到绿叶枯黄之时，从远方吹来的寒风拂过大街小巷，裹挟着落叶从枝头掉落，为我们带来了独属于秋日的信号……而在最后的最后，或许我能够再次看到纯白色的雪花缓缓落下，轻轻盖上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……或许看不到吧。这就是“一年”，我最后的一年。」

「……不要再这么说了，好吗？」

我不明白。为什么她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迫近的死神？

半坐在床上的她面色平静，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。而面对那样的她，我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，就连一直努力勉强维持在表情上的微笑都险些难以保持住。当我不自觉地说出那句话之后，我才无比后悔地意识到，自己的语气或许有些太重了。

「我就是要说，莉莉。因为你总是想要逃避这件事。」

「我早已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，而今天，我终于得知那一天将是一年内的某一天。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，接受这个事实都是很困难的，但却是必须的……尤其是对于你。」

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窗外移到了我的脸上。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正在生气的痕迹，只是用稍有些严肃的目光逼视着我，直截了当地指出了那个被我刻意逃避的事实。

「你就一定要现在就……」

「就现在。现在说出口，我们就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用来告别。」

「可是，至少……至少这一年，我想要用来编织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，而不是用来数着日子，慢慢地告别！」

「那并不冲突呀。说起来，我最大的希望就是……在我离开后，你能够像是忘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把我忘记。那样的话就太好了。」

「不可能！我绝对不会忘记你……到死都不会！我想要更多的看到你的笑容，想要将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延续下去，想要更多的，更多的……」

说到这里的时候，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。真正承受痛苦的人是久病在床的她，而不是过着平凡生活的我。和我相比，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，都承受着十倍百倍于我的痛苦。无论是我所说的话，还是我所宣泄的情感，都只不过是孩子气的胡闹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。我那无理的想法与要求，一定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苦恼，或许还会让她内心的痛苦更甚。这无论如何都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……所以，我尝试收拾情绪，向她道歉。

「……对不起，我说了很过分的话。」

雾气正重新爬上刚刚被擦干净的窗户，隔绝了窗内的我们与窗外的世界。窗外阴沉的天气让室内逐渐变得昏暗起来，似乎新一轮的降雪马上就要到来。

她面带微笑，将身边的烛灯点亮。她将略微有些发烫的右手盖在了我那不知何时握紧了的冰冷左手上，用温柔的话语制止了正在道歉的我。

「没关系。既然你都这么说了，或许我可以试一试，把我最美好的笑容留在你的记忆中。」

「……琳，我们真的已经……没有任何办法了吗？至今为止的我们都形影不离，我一下子……不，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想象，如果身边没有你，我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……我是真的想要相信某种奇迹会发生，你会不再被病魔缠绕，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幸福的未来……那样的话，我们就可以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季节，写下两个人的故事，直到在长长的生命的终点，真正的死亡将我们分离…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我们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……我不想这样……」

「琳……告诉我……为什么……你能够像这样……轻松地谈起自己的死亡？」

或许是压抑已久的感情已经突破了临界点，我的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。明明这样是绝对不行的，可我却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将那种野蛮生长的情绪剪除与收回。她轻轻叹了口气，将空着的左手也从被窝中拿了出来，用双手包裹住了我的拳头。

「我明白，我都明白，莉莉。我……已经想过这样的事情无数次了。」

「我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，一边祈祷着奇迹降临。可是，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的身体从未有任何好转的迹象。每当我在清晨醒来，迎接我的，只有我那逐渐变得千疮百孔的身体。绝望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在我的内心蓄积了起来。」

「终于有一天，我不再抱有哪怕一分的希……说起来还挺神奇的，我就是那么一下子想通了，也接受了。所谓的“奇迹”，在步步紧逼的死亡面前，只是一瓶没有写上保质期的镇痛药……说不定是慢性毒药。命运并不总会青睐于人，如果在它的身上寄托全部的希望，就总有一天会被绝望所淹没。」

她的目光数次失去了焦点，就好像是在看着某个在无穷远处，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样。她的瞳孔中曾经有过无限的光芒，然而现在却只剩下了灰暗和空洞。一直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我，目睹了光芒消失的全过程，却只能袖手旁观。每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，我都会被层层叠叠的痛苦所淹没，如同汪洋中的溺水者一般无法呼吸。

「今天对于我来说，只是下达了一个最终期限而已。我并没有太过悲伤，也没有任何更深的痛苦……不如说，我早已习惯和麻木了。但是，我挚爱的你却并没有做好任何准备，所以我想，我必须要让你知道这件事。」

「你刚刚说过，一年的时间很长。所以，为了那注定会到来的分别，我们就用这一年的时间，在你的记忆中拼凑出美好的回忆，并且好好告别吧。我也不会再说什么让你忘掉我的话了……因为说实话，那是我骗你的。贪心的我想要你好好地记住我，让我永远活在你的记忆中。」

「嗯……好了，严肃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。」

她略微坐起了身子，盯着我看了许久，随后突然猛地朝我所在的位置倒下，躺倒在了我的怀中。虽然已经止住了抽泣，但是我还未收拾好情绪，因此吓了一跳。我慌乱地将她抱住，同时将目光转向了门口。看见没有人，我才松了一口气，朝着怀中的她小声地抱怨。

「琳！我，我们还在你的家里！不要这样……如果被看到了的话……」

「被看到又怎么了，只是两个女孩子抱在一块罢了，引发不了任何误会哦？说起来，我上次就想要这么做了，因为上次不小心摔在你的怀里的时候，发现你的身体是真的好软哦！就这样躺着的话，我觉得比床还要舒服呢~」

「不，我……快，快起来啦……」

「唔……你不喜欢这样吗……就一会儿都不行吗？欸……那还是算了吧。」

我并不知道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，但是她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我的神情，随后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，用纤细而又苍白的手撑着床，想要回到原位。不知为何，听到她的这句话之后，想到这是我为数不多能为她做的事情，我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，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。

「啊，不！我，我喜欢！这样就好，请你好好休息……」

可能是因为长期的卧病在床，本身与我差不多尺寸的她，此时的身躯显得尤为纤弱，就像是某种易碎而又巧夺天工的玻璃艺术品一般。她闭上了眼睛，平稳的呼吸与略微高于常人的体温向我强调着，她就在这里，就在我的怀抱之中，还没有离开我。

冬日的早晨寂静而安详，我突然有一种向神明祈祷的冲动——时间啊，请停留在此刻吧。

不一会儿，她睁开了眼睛。在烛火那柔和的橘黄色光芒的映照下，她的侧脸染上了难以分清的绯红色。同时，她用一种近乎梦幻的呓语轻轻诉说着——

「莉莉……你知道吗？」

「如果没有你的话，我本可以轻易接受我的死亡……」

而她那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，我们两人早已心知肚明。“爱”或许是一种带来痛苦与折磨的诅咒，而其甘甜的果实却总是让人趋之若鹜。

一盏孤独的烛火在冬日静静燃烧着。它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光明与温暖，无声对抗着整个冬天的灰暗与寒冷。而暴风雪仍在无言地肆虐，像是正在举办一场纯白色的盛大葬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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