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意栖碧山

【资料图】

南岭对我来说，是一排柔情缱绻的帷幕，不断向后退去。

我在南岭第二高峰韭菜岭露宿过一晚，那天爬了10个小时才到山顶，这段路程要经过都庞岭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地带，一路峰回路转，河床裸露的花岗岩指向一个遥远的时空，让我想起同样在这片天地攀爬过的柳宗元，当时的心境为何？

那日在山顶歇了一晚，搭好帐篷，生起火堆已经是夜晚。雾气笼罩在矮灌木上，像床被子，我却毫无困意。

那夜，我在南岭独眠。山峰是浑圆的，那优美的弧线隐入夜色，只有一点点篝火照亮。可以想见那东西绵延1000公里的山体孤独的多么彻底。

我喜欢这种与天地独处的感觉，我也知道创造这旷世孤独的南岭，也在偷偷赞赏自己的清绝可人。

李白说，何意栖碧山。谁不爱与青山为邻呢？山林之趣，就在于明明是有无穷力量的巨岭，却低调、含蓄又慈悲，揽芸芸众生入怀。

莽山自保护区内的灯笼树，属杜鹃花科植物。 图/金林

有一种天地之奇叫南岭。

若从大中国的视角来审视南岭，你会发现，南岭是南中国的“设计师”。它塑造了南中国的壮美和奇绝，形成了独特的南岭美学；丰沛的降雨，孕育出南岭最幽秘的常绿阔叶林，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，庇护着万千生灵，写下南中国的生命传奇。

不到南岭，不知中国之美。

不到南岭，不知自然之伟。

湖南郴州莽山，孤峰拔地而起。 图/宜章宣传部

南岭，就像天地间一本巨大的地质之书。南岭之美，就在这部书里。

南岭之美，在于峰。在南岭，孤峰拔地而起，茕茕孑立，气势磅礴。南岭是中国花岗岩地貌的一部分，黄山、华山、庐山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，而南岭兼收并蓄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多元、立体的地质景观：众峰耸立，岭谷交错。暴露在外的花岗岩遭受风吹或流水侵蚀，形成浑圆的山峦，硬砂岩崩塌形成尖削的峰岭。松散排列的五岭之间是沟通南北的通道，唐代的韩愈、刘禹锡、柳宗元都从这些孔道进入岭南。拥簇的山峰、嶙峋的崖壁和鬼魅的密林，让北方的旅行者在进入这片神奇的世界后，感官大受刺激。柳宗元在南岭山水世界倍感孤独，他在永州的南岭山地里上下求索，写过《江雪》这样的名篇，也在《钴鉧潭记》、《小石潭记》这样的散文中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，发出赞叹与称奇。

南岭的口袋里还装着赤壁丹霞、桂林山水，还有被称为地球伤口的地陷式大峡谷。南岭的低地、谷地由红色矿岩或者青色的灰岩等软弱性基岩构成。前者发育出绝美的丹霞，如粤北丹霞山、湘南郴州飞天山、高椅岭、湘南新宁崀山。后者组成最具中国山水意境的喀斯特孤峰平原、峰丛洼地等岩溶地貌景观，桂林山水就是其中的代表。而南岭的南部，一些石灰岩谷地突然塌陷成峡谷，像地球的一道伤口，成就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地缝奇观。

白鹂

松雀鹰

南岭还是一条神奇的分界线。

它是长江与珠江的分水岭，如同房顶上的屋脊一样，划分开中国两个径流量最大的水系，在地球上留下同纬度荒漠带上唯一的绿洲，高大绿色的乔木和铺满地表的苔藓，组成幽深静谧的森林景观。

它是中国南方大地上一条神奇的大拉链，把中国分布最广最密集、面积最大的丘陵——东南丘陵拉合在一起，把江南与岭南分开。南岭，跨越中国这两大经典意象，兼容自然风景和文学风景。

长尾大蚕蛾

南岭让人深深着迷的，是南岭数百上千万年来为濒临灭绝的生物提供南下避难的“安全屋”，庇护着生生不息的生命，生命在此迎来曙光。它是神州大地上一个绿色的“保鲜盒”。那些走过漫长冰川期，或曾与恐龙共存的孑遗植物，躲过第五次生物大灭绝，或曾遥存于唐诗中的神奇动物，都被收藏在这里。

南岭虽然不高，东西摆放着高约500到1000米的众多山岭，但各山脉的主峰都达到了2000米。越城岭的主峰猫儿岭海拔2141.5米，是南岭的最高点，也是典型的花岗岩峰峦。猫儿岭有“山海经第一山”之称，据说它就是《山海经》开篇提到的“招摇山”。南岭第二高峰韭菜岭是都庞岭的主峰，被称为湖南的K2，在中国户外界颇有名气，被驴友们票选为中国十大非著名山峰。

南岭逶迤的山脉横亘在湘、赣、粤、桂四省边界，阻挡了北方冷空气的长驱直入。来自太平洋温暖的季风也被滞留在岭南，冷暖气流的交汇，让南岭山地多雨、多雾、温暖、潮湿，成为南亚热带到中亚热带的气候分界，岭间的孔道也成为南北物种的走廊。

南岭与十里南山交汇处的城步县长安营村高山湿地，开放的野生睡莲。图/喻勋林

深山含笑

千百万前的第四纪冰川南缘也在南岭，这让许多古老的物种免于葬身冰雪的危险，甚至一些物种逃过了中生代灭绝事件，如与已经灭绝的恐龙同时代的鳄蜥，南岭山脉萌渚岭山系南面的大桂山是它们最大的家园。这里的鳄蜥野生种群有500只左右，是世界上鳄蜥最集中的分布区。

鳄蜥是一种体型娇小的爬行动物，它主要生活在海拔800m以下的林下小山溪内。因为有着鳄鱼一样的尾巴，才叫鳄蜥，外形看起来像袖珍版的扬子鳄。同样从恐龙时代幸存下来的“植物活化石”桫椤在南岭也有发现，它们比恐龙出现得更早，见证过地球生命史上那些庞然大物——食草巨龙的身影，桫椤是它们最喜爱的食物。目前南岭地区大约有30多棵桫椤。

黄腹角雉

黑鹎

一大批度过第三纪、第四纪冰川的孑遗植物在南岭山脉中找到避难所。如发现于越城岭北侧的银杉，越城岭南侧的资源冷杉，郴州境内骑田岭北侧的水松，都是在第三纪广泛分布在欧亚大陆，而后被冰川逼迫到南岭一角的孑遗植物。

在如此多的珍惜物种中，一种迷人的鸟进入了唐人的诗歌世界，并让南岭在唐人的想象中更加神秘。它就是吐绶鸟，学名叫黄腹角雉。现在在湘粤交界的郴州莽山、乳源南岭自然保护区仍有它的身影。

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中详细介绍了这种鸟，它的最大特点是颈部有嗦囊，内部藏有肉带。春夏季求偶时，它便伸出头顶上两只约两寸长的翠蓝色肉角，然后振动翅膀，耸动脖子，抖出长约尺的肉带，色彩灿烂，让人过目不忘。

吐绶鸟是地栖性鸟，不善于飞行，生性胆小、羞涩，在低矮稠密的灌木林中穿行，很难发现。唐人刘禹锡有《吐绶鸟词》：“越山有鸟翔寥廓，嗉中天绶光若若。越人偶见而奇之，因名吐绶江南知。”在唐代人们认为吐绶鸟脖子下肉带上的花纹很像“寿”字，是出没在中国南方炎热之地的一种祥瑞。

莽山烙铁头

此外，南林的森林中还生活着平胸龟、英德睑虎、角原矛头蝮、莽山原矛头蝮（莽山烙铁头）等极危种，以及有美丽红豆杉别称的南方红豆杉、蓝松之称的华南五针松、野生稻、野生橙，这些只是南岭珍惜动植物的冰山一角。郴州莽山与乳源南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这些物种最集中的栖息地。

南方红豆杉

山苍子

南岭，这片深入中国南方大地的神奇构造，从多元的地质景观，到神奇的美丽物种，不仅深深地刺激了唐人的想象力，也为中国的开放与包容，树立多元的世界观带来机遇。首尾相连的五座山岭像散落在大地的珍珠，而作为其中最明亮的一颗，骑田岭脚下的郴州将在今年举办第二届湖南旅游发展大会，地处南岭心脏地带的郴州，将把南岭的跨界之美推向世界。

与自然时序同呼吸

文字｜钱烨

图片｜金林，喻勋林

关键词：